Don’t Forget Me.
放學的午後。校棟被夕陽從暖黃色漸漸染成曖昧的藍紫色，已經放學的空教室裡，有兩個人影。
「我喜歡你。」男孩低著頭。
「同性戀噁心死了！」
我推開了和我身高相仿的男孩，嫌惡地。
今天傍晚六點，一名少年被發現陳屍在中市某升學名校，據了解少年是該校二年級的學生，警方研判少年應是自行從樓頂跳下，但目前仍不排除他殺可能，記者將持續為您追蹤報導。
我抱著馬桶乾嘔，吃不到一半的火腿蛋炒飯殘渣還飄浮在水面上，大概連今天的中餐都吐出來了，我想。
即使已經吐不出東西，但我覺得這樣會讓我好一點，至少在不舒服的情況下，我才不會亂想。我多希望記憶也能像這樣吐出來就好。
母親在門外擔心的叫喚聲，讓我頭痛得更加厲害。
「媽！拜託讓我靜一靜。」
我拉開了門，留下了這句話，就逕自走回自己的房裡把門鎖上。
扯下領帶，我脫掉了制服上衣扔在地上，光裸著上身的我躺在床上，盯著白色襯衫上熟悉的校徽發愣。全中市最優秀的高中象徵，前十分鐘前才在新聞上不斷的出現。我幾乎可以想像每份報紙的頭版、社會版，出現這件制服，出現那具頭蓋骨盡碎的屍體。
出現那就算面目全非我也不會錯認的，我曾經最好的朋友，李脩平自殺的消息。
我用棉被將自己包裹起來，緊緊地，像是要讓自己不能呼吸那樣。
我閉起眼都能夠輕易地描繪那張臉，李脩平的臉。脩平、脩平，我每在心裡叫一次，李脩平的身影就越清晰。我發現我在學校的樓頂，脩平就站在那裏。流著眼淚，看著我，正確來講脩平的視線是穿過我的。
我看見脩平像發狂一樣哭喊著，可是我什麼都聽不到。脩平走向了邊欄，我想阻止他，卻沒辦法出聲。我眼睜睜的看著脩平向下跳，我伸出了手想要拉住脩平，在要碰到他時，我縮了手。
「脩平，不要！」
我在被窩中醒來，出了一身冷汗，高舉著的手的前端是房間裡的日光燈，我怔了會，收回了手，想要撥開因汗而黏在額前的瀏海時，卻摸到了一臉的淚水。
我坐起了身，把頭埋進膝蓋，嗚咽聲漸大，我開始止不住的嚎啕。
我最好的朋友自殺。兇手是我。
是我王聿齊，親手殺了我最好的朋友，李脩平。
全校陷入了一種低迷地沉寂，誰都不想在驚動這隻飽受輿論撻伐的，名為學校的幼獸。但蟲鳴一般的耳語，悄悄地在校園內傳播，如同星火，在森林裡燒了開。
「欸，聿齊！你知不知道些甚麼？」
平日沒那麼熟的同班同學大喇喇地坐在我正前方的位置，脩平的位置。看著想窺視些什麼的臉，我努力忍住不快。
「我跟你說，全校都在傳…說李脩平是Gay，因為被男人拋棄，所以才自殺的，你們那麼好，這消息是真的還假…」
「你說夠了沒有？」
我拍了桌，全班的焦點瞬時都集中在一臉怒氣的我。
「拜託，那麼生氣幹嘛？還是…你跟李脩平有甚麼不可告人的關係，被我說中所以腦羞了？」
那個男同學用像是演戲的誇張語氣說話，我發現班上的每個人都注意著我，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像是掛了相同的面具，戲謔的好奇。我握緊了拳，想把一張張令人生厭的面具全部打碎。
「吵什麼？都給我回位置上坐好！」
綽號『鐵熊』的班導走進班上，阻止了我差點爆發的怒火，我注意到班導那對躲在粗框鏡片後的雙眼有些紅，「我想，大家都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班導的聲音不像平時那樣渾厚充滿朝氣，我不自覺地想到，低沉而緩慢的，喪鐘。
「我希望大家，遇到任何的困難，都別以死來解決。老師也許幫不上忙，但至少可以聽你們說。那現在…坐位空在那裡，看了也很難過，我們換一下坐位好了，等下照號碼來抽籤。」
拿著那張寫著號碼的白色紙片，我走到了新的位置上。
「我才不要坐在同性戀的位置上呢！等下傳染怎麼辦！」
我轉頭，紮著馬尾的女生站在脩平的位置前。
「還好我沒那麼衰……」
「誰想要坐在那個位置啊？」
我聽見身邊的竊竊私語，每一句都像尖刺扎進我心裡不願面對的地方。
「夠了你們在吵甚麼！」鐵熊洪亮的聲音像冷水澆熄了班上的吵鬧。「同班同學就這樣離開了，你們怎麼還有辦法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班上的學生噤口不語，沒有人敢對鐵熊說些甚麼，但每個人的眼底都一樣，毫不在意。
「我跟你換位置好嗎？」
沒有等那女生同意，我就坐了下來，坐在脩平的位置上。
「好了快點！趕快換完位置我們要開始上課了。翻開課本第七十六頁。」
鐵熊拿著粉筆在黑板上畫出一道又一道的線，有直有曲，大大小小的數字，他說這個公式要背、那個下次會考，同學就像機器人一樣複製了黑板上的符號把空白的筆記本給填滿。
明明這樣的景象就是我每天的日常，今天卻不對勁了，不對勁了。
我發現我想不起來脩平坐在這位置上的模樣，明明就是我正前方的位置，他是怎麼抄筆記的？我越是去回想，他的背影就越模糊，直到我視線裡黑板的粉筆字都被眼淚給糊成了一片，我才發現我是這麼地想念他。
我趴在桌子上，讓淚水把紙給染濕。我不禁這麼想，那時候被我推開的你，是不是就和現在的我一樣無助，脩平？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撐完一整天的課，我想我的記憶在看到那個包裹的時候就已經都不重要了。
那是寄給我的包裹，給我的。
署名是李脩平。
上面的郵戳是昨天的日期，昨天脩平才寄出這個包裹，今天他就已經永遠離開這個世界。脩平是用什麼心情甚麼表情寫下我的地址我的名字呢，我摸著那我所熟悉的漂亮字體，在心裡猜測著。我拆開了包裹著它的牛皮紙，顫抖的手指讓我試了好幾次才成功撕開緊緊黏著的膠帶。
那是一本筆記本。看的出被翻過很多次了，內頁都有些起皺，書本的主人…我想那人是脩平，大概很愛惜吧，幾乎沒有汙漬、摺痕或是破損。
我小心的翻開了筆記本。
2011/3/24 (四)
聿齊：
我決定要寫下我有多愛你。有一天你會看到的，那時候不是我死了，就是我們在一起了，我多想和你在一起。
把我對你的感覺寫下來是鐵熊的主意，別擔心，他不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你，我和他說我喜歡上男生，我以為他會壓我去輔導室的，他卻和我說要加油不要輕易放棄，他是個很好的老師，真的。
你不記得新生入學的事了吧？我都記得喔，我們學校的制服你穿起來真好看，我想那一定就是人家說的一見鍾情吧，看到你的瞬間我就知道，我的人生就是為了和你相遇而存在。只是我們會在一起嗎？
今天先寫這樣就好，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在我腦袋裡打轉反而不知道要寫些甚麼才好。
P.S. 今天美術課的時候你的衣角沾了紅色的顏料，就像開了朵花，跟你說你就會洗掉了吧。這樣就太可惜了，等你自己發現吧。
2011/3/25 (五)
聿齊：
我最不喜歡星期五了，這表示我明後有兩天見不到你，我一定得了一種不想你就會死的病吧？也許你吻我就能夠治好了。
今天的國文課你好認真在抄筆記呢，下星期再和你借好了，不過我說不出口我因為一直在觀察背後的你所以忘了聽課了，要用什麼理由才好呢？要是整天都在學校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二十四小時都和你在一起了。
我好怕我會藏不住對你的感情，我愛你。
2011/3/26 (六)
聿齊：
今天是沒有你的日子。我花了一天努力不想你，只是我失敗了。
2011/3/27 (日)
聿齊：
明天就能見到你了。我要早點睡，這樣明天也許會來的快一點，希望能夢到你。
2011/3/28 (一)
聿齊：
忍了兩天沒見到你，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有時候我真想破壞這樣的關係，我有多渴望你上我你知道嗎？
今天英文老師點你念課文，你每一個捲舌音都讓我好興奮，想像著你的嘴唇上下蠕動著，舔遍我身上每一個地方，我就忍不住勃起了。在學校廁所解決其實超刺激的，下次一起在學校做吧？想到我們一起躲在學校的空教室做愛，我又忍不住硬了，青春期真麻煩，不過在家的話我就可以盡情叫你名字了。
那是日記，脩平的日記。
每天、每天，與其說是寫他，不如說是寫下我做了甚麼才對。這種感覺很奇妙，我不記得我做了這些事，我甚至不覺得脩平在寫我。
翻過一頁頁寫滿深藍色字體的紙，我發現我是這麼不了解他，我其實不了解我最好的朋友。我忍不住開始懷疑我的記憶是不是出了錯，他眼中的我對我來說是那麼的陌生。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熾熱的烙鐵一樣，他親手烙在我的身上我的心裏我的思緒，藉由那本日記，直到母親喚我吃飯我才有辦法暫時抽離。
我將白飯送入口中，咀嚼著。我的味蕾就像麻痺一樣，不管送入甚麼都沒有任何的味道，只是為了維持生理機能而進食。
父親切換著電視頻道，我一向討厭晚餐時段的節目，父親除了新聞以外就只會看購物台。原本我只想快速的結束用餐，電視傳來熟悉的聲音破壞了我的計畫。
『…發生這種事我真的感到很遺憾。』
『老師你知道他自殺的原因嗎？』
鐵熊出現在電視上。
「小齊，那不是你們班的導師嗎？」父親問。
『我想，脩平會自殺…應該是因為感情問題吧。他是個很乖而且心思細膩的學生，他和我說過他喜歡上了同性別的男孩，這段感情讓他很痛苦，可是我怎麼也沒想過…他會走上這條路。』
『老師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誰？』
『我不清楚，但脩平講到他時，看起來總是…很幸福。』
新聞畫面換成了下個新聞，便利商店的搶案。我曾以為所謂的新聞應該是像這樣隔著電視機，和我沒甚麼關係的。
「脩平、不就是那個之前來我們家看起來安靜安靜的男孩子？」
我沒有回答母親的問話。
「我吃飽了。」我放下了碗。
2011/5/10 (二)
聿齊：
上完體育課流了一身汗的你真性感，你一定沒發現你那件因為汗濕掉的白色運動服讓你的乳頭很明顯對吧？我真想成為那件運動服，可以緊緊地黏在你身上…舔吻著你的背脊、你的腹部、你的胸口。
我才剛幻想著你的模樣打了手槍，我們翹了體育課，在游泳池的更衣間，你穿著那件白色的運動服，把我的雙腿分開，你射在我裡面，我射在你的小腹上，把你的衣服給弄髒了，你在我的脖子上種下了吻痕，跟我說：「你是我的。」真希望有一天能聽到你這麼說。
我不小心射到自己的臉上了。
2011/6/23 (四)
聿齊：
快放暑假了，還好還有暑期輔導，不然兩個月沒辦法見到你我一定會發瘋的，我跟鐵熊說，「如果你不愛我，我乾脆去死還比較幸福。」他要我別想太多。
我每天都問著自己你是不是會有愛上我的一天，我卻越想越絕望。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你最好的朋友是我，我應該要知足了。要是你知道我看著你的時候都在想怎麼把你扒光，你會對我怎麼想？
那晚，我夢見了脩平。夢見他在我身下喘息，像AV女優那樣，那張對我說出「我喜歡你」的嘴含著我的陰莖，我射在他的嘴裡，然後看著脩平滿足地把精液給嚥下。
我被鬧鐘吵醒，凌晨六點半，我正在想該如何處理久違的夢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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